01
掏粪是个技术活。
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了，如果是新手，往往除了会手忙脚乱以外可能还要接受来自内心的锤炼。
而如果是有多年经验的老手，那操作就犹如行云流水，片叶不沾身，且，时不时你还能看到他们蔑视一切的轻笑。
我不是一名普通的掏粪工，而是一名高级的高铁掏粪工。
我们有组织有流程，一切正规，严守制度和操作流程。
02
在高铁普及之前的火车，都是直排式厕所，这一点很多人深有体会，就是从上面往下面都能看到铁轨，在列车高速行驶的途中，我们的五谷排泄之物被高速水流一冲，就淅淅沥沥的沿着铁轨沿线上落下。
如果曾经有人观察过铁路，会发现两条与周围颜色明显不同的“线”。
火车经过之时，都会有无形的水雾弥漫，随风吹到铁轨周边。周边行走或者干活的人，如果没坐过火车，还以为是天降甘霖，会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舔。
其实我真的很不想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每当列车即将进站时，每节车厢的列车员会将厕所锁住禁止使用，原因很简单，这种直排式厕所，不能让你的秽物原地降落，污染车站，直到目前为止，这种直排式厕所还会在一些老火车上运行。
随着高铁时代的来袭，直排式厕所即将成为过去式，这个改变也因此催生了我这个工种：掏粪工。
高铁列车每次跑完一趟，都需要进行清洁和维护工作，其中包括车厢卫生、更换座椅套、以及乘客并不知道的掏粪工们的工作。
高铁掏粪工，速度得快，时间要精准到分钟，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其清理完成。
03
大学毕业后，我去当地高铁公司应聘维修岗位，过五关斩六将，成功脱颖而出，但进来之后我才知道，凡是进了集便器检修组的人，都要去吸污组干一段时间。
不是欺负新人，而是要熟悉工作环境，更好地了解真空集便器构造，为以后的维修打好基础。
这一点没什么错，不熟悉怎么维修，年轻气盛的我没有被吓住，毅然决然的去了吸污组。
再好的维修技术，顶不住味道也白瞎，进去之后听说一套真空集便器设备，纯进口的，价值20万元。
记得第一次跟着吸污组干活的时候，正是夏天，炎热的空气，火辣的太阳。
当天中午，我饱饱的吃了一顿饭，高铁公司的伙食很好，但我的同事却显然胃口不佳，当时我并没有想这么多。可我事后每次回想，都无比地后悔，我不该吃那一顿饭的。
真的，不该吃的。
虽然是掏粪，但实际上我们操作的都是现代化工具。
在高铁集便器上有一个特殊的接口，而我们有对应的集装车。
只需要将接口打开，将集装车上的管子拿下来对接，卡牢，打开阀门，启动真空泵，负压之下，秽物自动抽取，一气呵成，这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一列动车组，有8个车厢，其中7个有真空集便器，差不多每节车厢1个集便器。
一个老手，清理一个集便器，通常只需要3分钟左右，一组7个需要21分钟，大概吸污近2吨，一天可清洁十来组列车。
特殊情况，比如碰上节假日，春节，客流量爆满，产生的污物也多，那一组就需要半个小时以上了。
我是新手，还是志向远大不太细心的新手。当我第一次操作，打开接口，对接，卡牢。
就在卡牢的地方，其实我并没有将真空管与集便器的接口完全卡牢。
所以下一秒。
噗嗤！
一股黄色的、散发着浓郁的不可描述气味的液体从接口的缝隙喷溅我全身。
猝不及防之下，我舔了嘴唇知道了：屎，原来是咸的！
之后，我感觉这个世界变的黑暗无比，我情绪激动下，竟然昏过去了。
在那次以后，我都不吃任何汤类的食物，逢吃必吐。
令我过意不去的是，第一次上手操作，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同组的几位兄弟，都成了落汤鸡。最后是组长紧急处理。然后同组的兄弟帮我收拾那满地的秽物，用水冲洗。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们并没有怪我，反而对我传授了不少经验，使得我的内心好受了很多。
从那以后我变得小心翼翼，慢慢得开始从新手过度到一个有经验的熟练工。
其实，只要操作没有失误，味道也不是太大。至少不用像以前的掏粪工那样，时时刻刻承受那酸爽浓烈的味道。
经历了两个月的实习期，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工作，之后把我调到了检修组，我不以为意，吸污组的活都能干下来，检修组害怕什么，我认为只会更轻松。
事实证明，年轻人，总是想的很简单。
04
检修组，要面对的不仅是味道，有时还要用手去接触，那种触后感，无非形容，让人绝望。
高铁上人流量大，卫生间使用频率高，尤其是在节假日，卫生间的的故障率不低。
集便器一发生故障，比如堵塞，无法将其清空，或者发生了其他问题，都需要我们。
列车停歇时间有限，因此维修必须得快！
大部分故障都是因为没有正规使用，其中有70%以上都是因为各种异物堵塞。
就我遇到的，“卫生巾”“小孩尿不湿”“各种零食包装”“鞋”都是常有的，苹果手机，钱包这些也碰到过，大概是不小心掉了之后不想再捡起来。
其实，如果安安静静地掏粪，我宁愿留在吸污组。
为什么？
遇见堵塞，修理办法就是疏通。一般情况下，我们会拿着工具去捅，运气好就能捅开，捅的过程自然直接面对那些秽物。
难闻的气味因为松动之后会更加浓郁……
如果仅仅如此那自然不会让人绝望，忍忍就过去了。可有的地方棍子是捅不到。在时间紧急的的情况下，最简单粗暴就是用手掏。
没错，手掏！
比如实在是堵塞得太严重，而且堵在一个转弯的管路中。按照一般机电维修的正常流程应该是将管路拆开，然后用工具清理，可这样的话，就算手脚麻利，也得要半个小时的维修时间。
而用手直接掏，一分钟就能解决。
列车出时间一延误，乘客就会发脾气，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别无他法，在咬牙切齿之下，我们每个人基本都非常“荣幸”地体会到了掏粪的酸爽。
记得第一次操作，我两天时间吃不下东西，见不得绿色和黄色的食物。
每天回家的时候，都要洗好几遍澡，总有一种味道依旧存在，似乎渗进了皮肤里，洗不掉了的感觉。
这是维修工的日常，也是频率最高的日常。
而我们日常携带使用最多的不是香烟，不是食物，是香皂！
05
高铁站时刻都有动车出入，我们24小时都得工作。
正常情况下分成白班和夜班，但是春运高峰期，这个作息就完全不准了，每个人都是连轴转。
有一次，春运还赶上了恶劣天气，有些线路停运，旅客积压严重，等线路恢复时，迎来了史上最高客流，也迎来了史上最高故障率，我们整个组，连续一周，每人每天只休息4个小时。
那个时候陪伴我们的只有兜里的香皂，偶尔闻到传来的淡淡清香似乎能让我们精神不少。
休息的时候刷朋友圈看到以前的同学朋友四处游玩或和家人相聚的时候，我会羡慕不已，也会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选错了自己的路。
我们从来不过春节，只过春运。
我所在的二线城市，每个月能拿到七千块的工资，赶上过节春运都是过万，家里人引以为豪，他们一直不明白所谓的集便器检修员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们不上网不知道，不代表我的朋友同学也不知道，家人看我忙，于是私下找了一些朋友介绍对象给我，一开始也有人对我比较有兴趣。
二线城市这个工资也算比较可观，至少以后在一起，不会过苦日子，但这些人，在回去深入了解了我的职业后，都选择了消身匿迹。
后来家里人了解了事情真相，打电话给我大发雷霆让我立刻辞职。
我不敢挂电话，只能默默的听着。
可我却没有放弃这份工作，一方面是待遇；另一方面，其实这工作你要觉得恶心的确恶心，你要觉得伟大也伟大，关系着几亿人的出行。
这世上的工作，不都是需要有人去做么，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儿，都是人身上的东西，谁没有呢，谁嫌弃谁呢？
有些吃人饭干坏事的衣冠禽兽，未尝比我们干净。
而踏实、本分，靠劳动赚钱，我觉得不丢人。
当然，几年过去，我果然没有找到女朋友，我想最伤心的大概就是我父母了，陪伴我的除了同事，只有我每天习惯使然带在身上的香皂……
